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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章 序言:那一年(9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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恐怖分子抓起来了?谁恐怖?不是这个劳动妇女,是那些贪污腐化当官做老爷又不给人民办事的人!……”

    说着说着,领导人又想发火,幸亏这时会场的门开了,一个工作人员快步走到领导人身边,趴到他耳朵上耳语几句。领导人“噢”“噢”几声,才将情绪收回,缓和气氛说:

    “当然了,我也是极而言之,说的不一定对,仅供大家参考。”

    然后站起身,又露出笑容说:

    “我还要去会见外宾,今儿就说到这儿吧。”

    挥手与大家告别,出门走了。

    领导人走后,省长储清廉傻在那里,大家也面面相觑。这时大家想起,领导人讲完话,大家也忘了鼓掌。储清廉也突然想起,领导人讲完话,他也忘了表态。当然,他就是想表态,领导人接着要会见外宾,起身走了,也没时间听他表态。

    当天晚上,省长储清廉一夜没睡。凌晨四点半,储清廉把省政府秘书长叫到他的房间。秘书长进房间时,储清廉正在客厅地毯上踱步。秘书长知道,这是储清廉的习惯;遇到重大问题,储清廉就是不停地踱步。这个习惯,有点像林彪,差别就是少一张军用地图。储清廉平日是个寡言的人。寡言的人,就是不断思考的人。起草文件,遇到重大决策,储清廉总要踱上几个小时的步。踱着步,不时迸出一句话。不熟悉他的人,往往跟不上他思维的跳跃,不知他思考到哪一节,突然迸出这么一句话。他不会解释什么,一切全靠你的领会。大会上念稿子,大家能听懂;单独与你谈话,他在踱步,不时迸出一句话,许多人往往不知其所云,如堕云雾之中。好在秘书长跟了他十来年,还能跟上他思考和跳跃的节奏。储清廉过去踱步,也就几个小时,但像今天,从昨天晚上踱到今天凌晨,秘书长也没见过。秘书长知道,今天事情重大。储清廉见秘书长进来,也不说话,继续踱自己的步。又踱了十几分钟,停在窗前,看着漆黑的窗外:

    “昨天下午的事儿不简单。”

    秘书长明白,他指的是昨天下午讨论会的事。

    储清廉又踱了一阵步,看秘书长:

    “他是有备而来。”

    秘书长又领会了,是指领导人在讨论会上举例,说一个妇女告状,冲进人民大会堂的事。

    储清廉又踱了一阵步,又停住:

    “他是来找碴儿的。”

    秘书长出了一身冷汗。他领会储清廉的意思,领导人在讲话中,讲到那个农村妇女,看似随意举例,其实并不随意;进而,按照会议的安排,这位领导人本来不参加这个省的讨论会,突然又来参加,看似偶然,“临时来看望一下大家”,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。秘书长又想到省长储清廉,这些天正处在升迁的关键时候,听说要调他到另一个省去当省委书记;又听说,对他的升迁,中央领导层有不同看法;由此及彼,秘书长张张嘴巴,说不出话来。

    储清廉又踱了一阵步,停在窗前。窗外的北京,天已渐渐亮了。储清廉:

    “向省委建议,把他们全撤了。”

    秘书长一身冷汗没下去,又出了一身冷汗。秘书长领会储清廉的意思,是要把没处理好妇女告状的那些人,引起妇女冲进大会堂的那些人,昨天下午领导人举例提到的那些人,把一粒芝麻变成西瓜、把一只蚂蚁变成大象的那些人,也就是那个妇女所在市的市长、所在县的县长、法院院长等,通通撤职。秘书长嘴有些结巴:

    “储省长,因为一个离婚的妇女,一下处理这么多干部,值当吗?”

    储清廉又踱步,踱到窗前:

    “我已经让秘书核查了,这案件与首长说的,虽然有些出入,但也确有其事。”

    又转头踱到秘书长面前,两眼冒火地:

    “他们把事情搞到这种程度,不是给全省抹黑吗?”

    又咬牙切齿地说:

    “昨天下午首长说得对,他们是什么人?他们不是共产党人,他们不是人民的公仆,他们就是喝劳动人民的血,又骑在劳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人,他们罪有应得,他们才是该千刀万剐的潘金莲!”

    十五

    七天之后,省里直接下文:

    撤销蔡富邦××市市长职务,建议该市人大常委会下次会议予以追认。

    撤销史为民××市××县县长职务,建议该县人大常委会下次会议予以追认。

    撤销荀正义××市××县法院院长职务,建议该县人大常委会下次会议予以追认。

    撤销董宪法××市××县法院审判委员会专职委员职务,建议该县人大常委会下次会议予以追认。

    建议××市××县法院,给审判员王公道予以行政记大过处分。

    …………

    文件下来,市长蔡富邦不知所措,甚至不知道事情缘何而起。待了解,才知道前不久市里创建“精神文明城市”时,他的一句话传达下去,错中出错,把一个在市政府门口静坐的妇女给关进了拘留所。由这个告状的妇女,到撤他的职,这中间的曲里拐弯,让蔡富邦哭笑不得。但他毕竟是市长,知道其中必有玄机,何况木已成舟,再说什么有什么用呢?你怎么去改变省里的决定呢?只好叹道:

    “什么叫不正之风?这才是最大的不正之风。”

    又叹:

    “谁是‘小白菜’,我才是‘小白菜’。”

    县长史为民、法院院长荀正义也大呼“冤枉”。县长史为民捂着胃大骂:

    “文件就这么下来了?还有没有说理的地方了?明天我也告状去!”

    法院院长荀正义哭了:

    “早知这样,那天晚上,我就不喝酒了。”

    指的是那天晚上与李雪莲见面,他喝得半醉,骂了李雪莲一声“刁民”,又骂了一句“滚”,把李雪莲轰走的事。不喝醉,他就会换一种处理方式。他平日不喝酒,给自己规定了五条禁令。

    法官王公道被处理得最轻,因他本来就没有职务,谈不到撤职,只是给了个处分,但也憋了一肚子气,骂道:

    “不是讲法吗?让我们讲,你们办起事来,咋又不讲了呢?”

    唯一不闹不哭想得开的是法院专委董宪法,听完文件传达,转身往会场外走,边走边说:

    “去,早不想跟你们玩了,我到集上当牲口牙子去。”

    十六

    李雪莲从北京回来,先去同学孟兰芝家接回孩子,又去戒台山拜菩萨。买票进门,上香,趴到地上磕头:

    “大慈大悲的菩萨,您可真灵,您下手比我狠,您把这些贪赃枉法的人都撤了职,这比杀了他们,还让我解恨呢。”

    拜完这个,起身,又上了第二炷香,又趴到地上磕头:

    “菩萨,您也不能顾大不顾小呀。这些贪赃枉法的人,您都惩罚了,但秦玉河个王八蛋,还逍遥法外呢!我是不是潘金莲的事,您还没说呢。”

    附录:

    因为一个妇女告状,某省一连撤了从市到县到县法院多名官员的事,被登在《国内动态清样》上。当天上午,曾去这个省人大代表团参加讨论会的国家领导人就看到了。看到之后,忙将秘书叫来,指着《国内动态清样》问:

    “咋个回事?”

    这清样秘书也已经看到了,便说:

    “可能人代会期间,您去参加这个省的讨论会,批评了这件事,他们就雷厉风行了。”

    领导人将《国内动态清样》摔到桌子上:

    “乱弹琴,我也就是批评批评这种现象,他们竟一下撤了这么多干部,也太矫枉过正了。”

    秘书:

    “要不我打一电话,让他们再改过来?”

    领导人想了想,挥挥手:

    “那样,就再一次矫枉过正了。”

    叹口气:

    “采取组织措施,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事,为什么总爱抄近道呢?为什么不能深入思考这件事情的重要意义呢?为什么不能举一反三呢?”

    又说:

    “早知道这样,我就不去参加他们的讨论会了。那天你也知道,本来四点我要会见外宾,外宾在去大会堂的路上,突然肚子疼,临时去了医院,就有了这点子空闲。说到那个妇女,也是举个例子嘛。”

    说完开始在屋子里踱步,踱了几个来回,停住:

    “这个储清廉,心机也太重了。”

    接着不再说话,坐回办公桌后,开始批阅其它文件。

    该省省长储清廉,本来近期要调到另一个省当省委书记;但一个月之后,另一个省的省委书记,在他们本省产生了。储清廉仍在李雪莲那个省当省长。三年之后,去了省政协当主席;又五年之后,离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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